張乖崖集卷第十二
語錄
公曰:事君者,廉不言貧,勤不言苦,忠不言己効,公不言己能,斯可以事君矣。
公曰:為政之道,府吏曰治未也,庶民曰治未也,僧道曰治未也,未若識見無私、學古之士曰治,斯治矣。
公曰:臨事有三難:能見,一也,見而能行,二也;當行必果決,三也。
初知益州,斬一猾吏,前後郡守所倚任者。吏稱無罪,公封判,令至市曹讀示之。既聞斷辭,告市人曰:「爾輩得好知府矣。」蓋李順嘗有死罪繫獄,此吏故縱之也。
公性刚毅寡欲,唯着皂絁袍,角帶不事外飾。因責決一吏,彼枝詞不伏。公曰:「這的莫要劍喫?」彼云:「決不得,喫劔則得!」公牽出,斬之以徇。軍吏愕眙相顧。自是俱服公之威信,令出必行。
主帥帳下寵卒,恃勢嚇民,暴取財物。民有訴者,其人缒城夜遁。公差衙校往捕之,戒曰:「爾於擒得處則渾衣撲入井中,作逃走投井申來。」是時,羣黨汹汹,知其已投井,故無它議,又免與主帥有不協名。
李順黨中有殺耕牛避罪逃亡者,公許其首身。拘母十日,不出,釋之。復拘其妻,一宿而來。公斷云:「禁母十夜,留妻一宵,倚門之望何疏,结髮之情何厚。舊為惡黨,今又逃亡,許令首身,猶尚顧望。」就市斬之。於是首身者繼至,並遣歸業,民悉安居。
時民間訛言,云有白頭老翁午後食人男女。郡縣譊譙,至暮,路無行人。公召犀浦知縣,謂曰:「近訛言惑眾,汝歸縣去,訪市肆中歸明人尚為鄉里患者,必大言其事。但立證解來。」明日,果得之,送上州,公遂戮于市。即日怗然,夜市如故。公曰:「妖訛之興,沴氣乘之,妖則有形,訛則有聲,止訛之術,在乎識斷,不在乎厭勝。」
公採訪民間事,無遠近悉得其實,蓋不以耳目專委於人。公曰:「彼有好惡,亂我聰明,但各於其黨詢之再詢,則事無不審矣。」李畋問其旨,公曰:「詢君子得君子,詢小人得小人,各就其黨詢之,雖事有隱匿者,亦十得八九矣。」
轉運黄虞部好舉時才之士,公勸曰:大凡舉人,須舉好退者。好退者廉慎知恥,若舉之則志節愈堅。莫舉奔競者。奔競者能曲事諂媚,求人知己,若舉之必能矜才好利,累及舉官,故不少矣。其人既解奔競,又何須舉他?
公問李畋曰:「子同人中有善講習者否?」畋以同門生劉式對。公遂辟充州學,主諸生,受業者五十餘人。每休務日,就學置酒,以勸勞之。自是蜀人不以千里為遠,來學者甚眾。
公寢室中張燈炷香,通夕宴坐,郡樓上鼓番漏水,歷歷分明,儻一刻差誤,必詰之。守籤者指名伏辜,謂公為神明。公日;「鼓角為軍中號令。號令在前,尚不分明,其餘外事,將如何也?」
公寢室中無侍婢,服玩之物𨶑如也。李畋嘗侍坐廡下,因謂公寢禪室不如。公哂曰:「吾不為輕肥為官以至此。吾往年及第後,以詩寄傅霖逸人云:『前年失脚下漁磯,苦戀明時末得歸。寄語巢由莫相笑,此心不是愛輕肥。』豈今日之言也。」
公問李畋曰:「百姓果信我否?」對曰:「侍郎威惠及民,民皆信服。」公曰:「前一任則末也,此一任應稍稍爾。秀才只此一箇信,五年方得成。」
公謂李畋曰:「大小之事,皆須用智。智猶水也,不流則腐。若凡百不用智,臨大用之際,寧有智來?」
公謂李畋曰:「子還知公事有陰陽否?」對曰:「未也。」曰:「凡百公事,未着字前則屬陽;陽主生也,通變由之。着字後屬陰,陰主刑也,刑貴正名,名不可改。」
公謂李畋曰:「子異日為政,信及於民,然後教之;言及於義,然後勸之;動而有禮,然後化之;靜而無私,然後民安而樂業矣。行斯四者,在乎先率其身。不然,則民退必有後言矣。」又曰:「子見舊政之弊,其大者卒不須革,觀釁而動,乘而革之,雖痛繩以法,亦怨不生也。」
李畋苦痁,既瘳,請謁。公曰:「子於病中曾得移心法否?」對曰:「未也。」公曰:「人能於病中移其心,如對君父,畏之慎之,靜久自愈。」
公閱邸報,忽再言可惜許。門人李畋請問之,曰:「參政陳左丞恕無也。斯人難得,唯公唯正,為國家斂怨於身。斯人難得,」退為詩哭之。